分析晏殊《珠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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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以词著于文坛,尤擅小令。其存世作品集《珠玉词》多收令词,风格闲雅清丽。

作为宋初词坛“四大开祖”之一,晏殊无疑为北宋词风的发展与壮阔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晏殊工诗善文,尤擅小令。《珠玉词》共收得晏殊一百三十多首词作,词作短小,格调淡雅,内涵蕴藉,由此奠定了晏殊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晏殊也因而被称作“导宋词之先路”的“北宋倚声家初祖”。

叶嘉莹在其《大晏词欣赏》中提及,晏殊《珠玉词》有如下四点艺术特色:情中有思的意境;闲雅的情调;伤感中带有旷达的怀抱;写富贵而不鄙俗,写艳情而不纤佻。此语诚可谓得晏同叔词作之精要。

一、“情中有思”的生命意识

晏殊词作,既包含由客观变化所引发的感性情致,也蕴含自身对于周遭体察的细致思辨,可以说,是一种融合了感性与理性两方面的圆融思致。如《浣溪沙》词:“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词人以宏阔的气象构建起深广的时空背景,以健笔抒写闲情――繁花易凋零,风雨更摧折,纵是春光无限,亦不过匆匆逝去。伤春悲秋的情怀在中国文人传统中历来就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在晏殊的作品中也尤为常见,无论是《踏莎行》中的“春光一去如流电。当歌对酒莫沉吟,人生有限情无限”,还是《玉楼春》里的“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抑或是《采桑子》中的“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无不是词人对于自然界季节更替所产生的感怀。但是与以往诗词作者不同的是,晏殊在对于时序更迭的慨叹中寄寓着更深层次的人生哲思。满目山河何处,落花风雨何年,眼前又是何人,词人均未作出交代,实在是因为晏殊所要写的并非一时,所感叹的也并非一事。这是经由作者人生观的一个维度来展开的:悲年光之有限,叹世事之无常,时间与空间在人类历史中所显现的的巨大鸿沟难以逾越,对已然消逝之美好事物的追寻不过是徒劳无功,唯有词人独自在风雨飘摇中一边嗟叹一边进行对人生哲理的探索。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份高度自觉的生命意识,使得词人在创作的同时不自觉地融入了自己对于生命本真的思考,对生的探寻,对死的思量,掺杂着过往生活所遗留的回忆,晏殊笔下的词作与他的文化人格达至了高度的契合。

如《木兰花》: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词林纪事》曰:“东坡曰‘尊前点检几人非’,与此词结句同意。往事关心,人生如梦,每读一过,不禁惘然。”所谓惘然者,既有感于词人于《木兰花》中所透出的伤逝悼亡情绪,又情难自禁于此词在生命意识层面所引起的感怀。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虽然这是晏殊的个人生命体验,但是却在人类生命史的进程中带有普遍性意义,从个体扩延至整体,从当时当境到超越了时空,词人在人生体悟的'意义上引起了读者的共鸣,更予以人灵魂一击。这一声叩问轻微而缓缓,却坚毅而有力,死亡的忧患心理即刻蔓延,而生的渴望也遍布流转,生死的矛盾与辩证之道在晏殊处被转化为一种诗情的消解。词人以感性的描摹展现理性之思,对生死的焦虑意识固然可怖,然晏殊以人生体验与个人修养对情感加以节制,反而使情感升华为一种操持的力量。

二、“淡雅致”的诗情体悟

《宋史》称晏殊“文章赡丽,应用不穷。尤工诗,闲雅有情思。”清人王灼以为晏殊之长短句“风流蕴藉,一时莫及。而温润秀洁,亦无其比。”

晏殊写词给人以闲雅恬适之感,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词人本身诗资上佳。晏殊敏于时序迁移,善于景物描写,外界的细微变化都能被其一一捕捉融于诗中。如《少年游》中“霜花满树,兰凋蕙惨,秋艳入芙蓉。胭脂嫩脸,金黄轻蕊,犹自怨西风”两句,又如《清平乐》中“林叶殷红犹未遍。雨后青苔满院”之语。

晏殊对“渐变”的精准感悟和细致描绘是以他对生活的体察和用心感受为前提的,而这种敏锐的感悟能力也正是上天赐予一个诗词作者最好的礼物。

其次,词人的闲雅格调与其生活环境密不可分。晏殊亲历真宗、仁宗两朝太平盛世,虽则历经宦海沉浮,然总体来说,清越富贵是晏殊生活的主基调,他也因文采出众被奉为文坛耆宿。闲适的生活状态和士大夫文人的心理特征造就了晏殊清丽淡雅的词作风格。吴处厚《青箱杂记》载:“晏元献虽起居田里,而文章富贵,出于天然,尝见李庆孙〈富贵曲〉云‘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故余每吟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唯说其气象’。”⑤晏殊不喜以铺排金玉之举刻画富贵景状,而独独看重诗词作品中的意境气象。所谓气象者,不单是作者在作品中呈现的景致与气度,更是其生活品格与精神面貌的真切反映。《浣溪沙》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句,寥寥数语,却于天然混成中寓以工巧之妙,于闲情雅意中托世事苍茫之叹。又如《清平乐》: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晏殊此作用笔轻灵,金风、梧桐,是秋季时节的景象,不同于以往文人墨客极尽文思渲染秋意肃杀萧条之致,晏殊只以淡淡笔墨勾勒漠漠秋景,给人以似有似无的妥帖愁绪,就如同在平静湖面投掷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之后,水波将散未散的那种朦胧状态。即便是醉酒、醒酒的过程,作者也与人一种含蓄的意调。“斜阳却照阑干”一句,正与其另一首词作《踏莎行》中“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词境相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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